要做一家全球性的百年酒店,要做中国的“雅高”。过去一年,季琦屡屡如是表白,也屡屡被质疑。这个曾以美国创业狂人吉姆·克拉克自比的人一直在创业、离开、创业,他停得下来吗?
据《新周刊》报道,他在家中放置了军用沙袋爱打拳击;他爱开快车,不仅拥有大切诺基,甚至还开长江牌军用三轮摩托车过瘾;他有极度旺盛的创业热情和工作斗志,参与创立了携程、如家、汉庭三家上市公司,被称为创业教父;两年前,在经济型酒店普遍形势堪危的时候,他又把自己“逼”回CEO的角色,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工作,奋斗在一线……这是之前,媒体采访资料告诉我的季琦。
采访前一天与摄影师一起在“汉庭”会所“勘察”地形,看见季琦下楼在院子迎客,很意外,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祥和。也许,环境造人。竹子围成的院落围墙、日式的凉亭与季琦热爱并收藏的多幅吴冠中笔下的“江南水乡”一起构成了一个素雅的东方气场,这个气场是季琦为自己和同事精心营造的。
采访当天,季琦的穿着与前一日一模一样。他说习惯每次买衣服同一色同一款一买就买多件,有人疑惑过他换衣服吗,他也没所谓。“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主流么?我一直是一个非主流的人……尖锐?我从来没遇到过尖锐的提问。”这时候,他打破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携程CEO梁建章评价季琦:“他擅长做一个很小的创业公司,同时又擅长做一个很大的航母公司。”
去年11月,“汉庭酒店集团”更名为“华住酒店集团”,“汉庭”只作为下面的经济酒店品牌存在。收购“携程”的中档酒店品牌“星程”,全面改造自有的中档酒店品牌“全季”, 又斥巨资建设高端酒店品牌“禧玥”,加上经济酒店品牌“汉庭”、“海友”,“华住”俨然亦步亦趋,师从榜样“雅高”( 法国著名酒店集团),从低到高,建立了自己完整的品牌链。“我要做一家全球性的百年酒店,要做中国的‘雅高’,‘华住’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这是过去一年,季琦的屡屡表白。
只是,表白也被屡屡打上了问号。季琦曾经以美国创业狂人吉姆·克拉克自比,他一直在创业、离开、创业,他停得下来吗?
从“携程四君子”的合作开始,季琦就是急先锋,他最先下海,搭建起“携程”的框架,让这个公司从一个构想变成现实。如今的前携程CEO范敏不止一次对媒体说:“打比方我们要盖楼,季琦有激情、能疏通关系,他就是那个去拿批文、搞来土地的人。”最早,范敏是一家国有公司总经理,为了说服范一起创业,梁建章、沈南鹏劳驾了“非常规武器”季琦。季琦曾在《第一团队》中回忆这段经历:“每次去见他都让我在办公室外面等,就算他有时间,也会让我等。国企领导都这样,很正常。开始要等十多分钟,后来逐渐熟悉了,就变成了5分钟……” 到了2000年,“现代运通”是线下酒店预订行业的老大,当时“携程”发现靠自己建立订房系统不简单,试图并购“现代运通”,季琦找到“现代运通”的老总王胜利,开门见山。王胜利诧异这个“无钱无名”的年轻人的勇气和胆量,当场拒绝了并购要求。在以后长达9个月的时间里,携程几乎不间断地与王胜利保持联系和沟通,按照季琦的说法,就是跟王胜利一遍一遍地谈理想,最终谈成了。在王胜利看来,季琦这个南方人有冲劲、很能干,最重要的是讲义气。
“建章对我的一个评价就是季琦擅长于做一个小的创业公司,同时又擅长于做一个大的航母公司,他说得对。我有两大特点。第一点是我的创造力、想象力非常丰富,而且充满了把梦想变为现实的方法。为了实现目标,我会折中、会妥协,我会调整一切参数去适应一切的变化。”2000年年初,季琦跟梁建章一起做了携程半年联席CEO,就把权力交出了。他自我分析:“建章细腻、理性,管理比我强。我做事情太急躁。”如今遇到“华住”这份一辈子的事业,急躁的季琦怎么守? 季琦回答:“我的第二个特点是我制定战略的能力强,有前瞻性和预见性,在很多的问题上,有自己的直觉。大公司靠哲学、靠战略就可以了。至于精细化管理,可以靠团队完成。”
回望过往,季琦觉得自己走过了与周鸿祎一起玩打枪、玩拳击、开飞车的“热血青年”年代,“当时玩这些就是宣泄,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适合自己的宣泄方式。现在工作累了,再这么外耗耗不起”。如今“内敛”的他在家最爱的角落是书房,这里有完美的发烧音响,也有最新款的电视和数码设备。他爱在这里听音乐、看摄影作品、思考产品模型,在安静、舒缓中寻找让自己平静的力量。冲过了“十亿市值”的追求后,钱不再是问题;越过了“携程”小伙伴争上凤凰卫视的岁月,名气也已是浮云,他想追求名利外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比如自我实现,比如精神上的依托和自我放逐,他乐于与他的员工、客户分享他在追逐的“禅”意。
“人在旅途,不管是60后还是90后,都很累,我们希望能提供一个驿站,提供足够的舒适、安静、温暖。”季琦按照他的理念大刀阔斧地改造了所有的“全季”酒店: 一个喧闹的街道,从门开始,枯山水的庭院角落。原木色的桌几,没有尖角,处处是“友好界面”的圆角(乔布斯曾表示他认为圆角矩形是最友好的界面),配浅米、浅灰或浅蓝色的软装,一切清爽而简单。
涉足中高端、多品牌运作今年已成为经济酒店大佬们的不二选择,为了让大家记住自己的新品牌,每家都在追求夺人眼球的特色。季琦专门请来日本、台湾设计师重新设计“全季”客房,把每间客房的投资成本从之前的8万元人民币增长到12万。他花的一切人力、物力,都只想体现他的“全季”酒店观:没有惊喜、没有特色、没有设计。“中档酒店也是一个工业化的产品,我们需要大量去复制,有设计感的产品很难被大量复制。追求设计、特色、惊喜,这是一个讨好消费者的做法,我不做,我希望我能引导消费者。”
季琦坚持引导消费者继续去接受他这个理科男对生活品质的实惠看法:睡好觉、洗好澡、上好网。季琦爱卫生间,在家,他打通了若干房间,做了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卫生间,有蒸汽房、桑拿房,有硕大的浴缸,花了“土豪”的大价钱。“因为卫生间是一个最私密的,最让人感觉放松的地方。”推己及人,他在“全季”的若干家旗舰店,也设计了有卧房一半面积的大卫生间。 “卫生间宽敞,所以冲淋房面积大,配了两个大门挂链,那玩意可不便宜。”
雅高创始人杜布吕评价季琦:“他使我想起我年轻时的样子,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
“汉庭”会所有一长条的书柜,其中有两格书架特别有意思,一格书架放满了一本名叫《一个银河系的诞生》的蓝色小书,早年这本介绍 “雅高”创业史的小册子让季琦兴奋地看到了中国酒店业的未来前景。另一格书架放满了一套上世纪80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社科类名著,在大学时代,这些书曾开启了季琦的精神世界。
“你知道么,雅高的两个创始人后来选择的道路完全不一样:杜布吕从政了,曾是枫丹白露市长和参议员,如今住在普罗旺斯的城堡里享受田园生活。他爱骑车,一年骑几千公里;他继续爱研究产品模型,如今还在参与研究一些小产品。另一个管财务的杰拉德·贝利松现在整天和跟蒙纳哥的皇宫贵族在一起。”
季琦在内心更亲近杜布吕,希望自己和他一样,能以一种比较简单、纯朴的方式热爱生活。2007年,季琦在“汉庭”东单店见到了杜布吕。杜布吕评价季琦:“他使我想起我年轻时的样子,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心。”这点符合季琦的自我评价,他自诩是一个求真的知识分子。从读大学开始,学机械工程的季琦就拼命研究哲学、宗教,试图去琢磨了解人类活着的终极目的。“我要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人生最重要最值得做的事情。在科学、哲学、宗教层面探求一切事物和生命的真谛,我都很喜欢。”走过了对西方哲学世界的着迷,这些年,他开始在传统的东方思想中寻求解答。“我们这些人,有钱还没用,还要不断地在内心寻找一个根基,有了精神的依托,才可以安静下来。”最终,他“皈依”了儒释道的世界。在社会生活层面他欣赏儒家;在自己的个人生活层面,他倾向于认同老庄的随心所欲,道法自然。
“如果一个下属背叛了你,你怎么给自己灌‘心灵鸡汤’?该伤心就伤心、该哭就哭、该骂就骂,这就是道法自然。”“很多场合,你都给人很和善的印象,但是发现你的员工还是很怕你,为什么?”“我不和善,我对身边越亲近的人越 ‘凶’,很多员工都被骂哭过。道法自然,我不装。”
两三年前重回CEO岗位,季琦挺纠结的。当然他想过超脱、惬意的生活,而事业的升级突围必须由他主控,这是生活方式和责任感之间的冲突。当时他一个人夜晚在爬泰山的紧十八盘,累得不行了,累得过了那个痛苦得要死的阶段,他坚持着,逐渐体会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麻木感觉,他看看天看看地,觉得天地浩大,一切就那么回事,回来他想通了,上岗了。爬山是季琦近些年的癖好,“汉庭”华南区经理田晨说老板的这个爱好很让他头疼,“季总会提前给我打电话,说广东有什么山可以爬,我要在这里给他找一座让他爬得过瘾的山,老费劲了”。
这两三年,壮士断腕,有些老员工主动或者被动地离开了,季琦很难受。他认为最大的煎熬是人事的调整,很累心。季琦尝试着“俯身”看自己,他觉得自己变了。“以前打枪、开快车的时候,我就是一个野小子,没心没肺的野小子,兵来将挡地解决一切难题。这些年,内心发生变化了,变得更加细腻、人文了。”他当然记得过去的那些坎。“非典过后,身边一些和我一起奋斗多年的人,不看好公司发展离开了。最初,他们是带着希望加入的,离开的时候有悲观有怨气。我没有给他们好回报和好事业,我也很无奈,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挺没意思的。”当时他无从排解也无从倾吐,只能晚上一遍遍在自家小区遛弯,一走几个小时。“月光下,人很无助也很孤独。但是月色之下,你能感觉到自然的力量生生不息,慢慢就宁静了。”那段时间,季琦每天的夜行惊动了小区保安,保安觉得这个游荡男子行踪诡异,就一直跟着,后来就和季琦成为好朋友了。接着,是2008年金融危机,遇到融资的坎,他当时决定把基本生活之外的全部家当都赌在上面,算不准未来,非常惶恐不安、很害怕……一年一年,一关又一关。“每个人都很渺小,面对生活都有很多恐惧,人生是不断努力破除恐惧的过程,保持追求,你就可以获得自由。自然心无所碍,这就是老庄心无旁骛的心态。”
季琦自我评价:我是一个时刻在算账的人,我算了几十年的账。
坊间都知道季琦有走访酒店的癖好。他在创办如家初期,当“间谍”住遍“上海锦江之星”。他对“雅高”的好奇也让他在欧洲休假的时间,孤身一人,穿梭在“雅高”位于欧洲各地的从高档到低档的不同层面的品牌酒店。有一次他带着几件大行李,从四季酒店打车到Etap(经济型酒店),司机都奇怪地看着他。Etap房间狭小,厕所和洗澡的地方都在公共空间。也许欧洲人工太贵了,厕所和洗澡间很脏,他说他换了好几个浴室才下得了脚。在欧洲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雅高的酒店群概念。最夸张的是在凡尔赛宫外面,他看到Ibis(一星酒店)和Sofitel(4-5星酒店)在一起,因为这样的安排可以共用许多公共设施,而且大体量的建筑也能够消化。
雅高的精明算计让同样在进行多品牌经营的季琦也受启发去算一笔混搭的账。“通常我不认为自己在做‘酒店’公司,我是在做企业。高档也好、低档也好,无非就是服务不同的人群而已,是不同的产品。想清楚这点就能‘混搭’。超大淋浴房、超大花洒,这都是四、五星级酒店才会用到的设备,我们也可以用在中档酒店。应该这么说,低档酒店可以低成本地学习高档酒店的核心服务理念,高档酒店应该学习经济型酒店的成本控制。”
季琦自我评价:我是一个时刻在算账的人,我算了几十年的账。他算的第一笔是“位置”的账。2013年“华住”集团第二季度新增门店数量为123家,创了华住单季门店开业数量的历史新高,这意味着季琦几乎两天就要确定三家酒店的位置。“美国饭店之父斯塔特勒有一句最著名的话:对任何酒店来说,取得成功的关键是位置,还是位置。这句话在今天看,还是适用的。如果说地址选择不对,一个店做砸了,可能要三四个店的好业绩才能弥补这个损失。”季琦的择址方法就是跟着每个城市的“龙脉”走,跟着商务客人的需求走。“上海的‘龙脉’就是延安路高架,从虹桥机场到外滩到浦东,一条线我们都有布局。”今天的“全季”伊犁路店是上海“全季”生意最好的店之一,而当时租下这栋楼还是让季琦下了狠心。“对方当时开了一个租金天价’。”
季琦算的第二笔账是人力成本账。他初入行时,“汉庭”的人房比是0.37(100个房间,需要37个工作人员),今天是0.2,现在他准备压到0.17。这意味着按照每人三千块钱月薪来算,一家店一年能省72万元劳务成本,1000家店,一年省出上亿的利润了。“只有每个岗位、每个岗位算,晚上的值班保安,早上安排烧稀饭。”季琦习惯随时按计算器,因为在这个行业,差几分钱的事情,一年就差几百万。“比如卷筒纸,厚了,我们用不起。采购时,我们都买小包装,不买大包装。”
季琦算经济账,也算“人情”账。“华住”旗下的酒店简化了客人退房时的查房环节。他曾亲眼目睹某家酒店查房发现少了毛巾,追到前台要求客人把行李箱打开检查的事情,那样的举动很伤客人自尊。“现在人工贵了,简化查房减少的人工成本和客人拿毛巾的毛巾成本相比,后者更便宜。更何况和客人被信任的良好感觉相比,一条毛巾的成本太微不足道了。”
季琦算小账,却“不算大账”。在一档电视节目中,他的老友爆料:如今季琦和他一起出差还要蹭他的房。回溯2008年,金融危机让“汉庭”原本计划中的第二轮融资遭遇了麻烦。季琦曾亲自撰文袒露当时内心的算账过程:“当时有两份合同摆在我面前,一份是1亿元甚至2亿元的债权融资,另一份是5500万元股权融资。这个决策真难啊!对我来说,做债权融资股权稀释最少,我也最有面子,‘你看这时候汉庭还能借到这么多钱’。而5500万元的股权融资,数额说出来有点丢人,为了保证我的股权不被稀释,我还要自己拿出一大笔钱放到公司里去。我从来不失眠,但有一个晚上我失眠了。那个晚上我试图看清未来,但是看不清。在公司最难的时候,我能把自己的一大笔钱放到公司里,吃了点亏,但我认为我赢了。”
采访快结束时,记者偶尔发现在这个“高档会所”凉亭里,地面竟然使用了和全季酒店走廊一样材质的波龙地毯。“性价比可高了!实用!”季琦忍不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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